和安嫂換班後我騎車瘋狂地在陽明山上到處尋找,接到電話後飛車趕回來的趙叔叔也在家附近急著繞圈圈。過了五個小時,天就快要黑了,我坐在馬路邊,看著來來往往亮起車大燈的汽車無助地哭泣。冷風如刀凌遲我的身心,淚水如冰凝結在我沒有知覺的臉上,一種撕心裂肺的痛苦佔據我所有的細胞,有一刻鐘我以為自己會在下一秒鐘死去。白日裏滿山紅豔的山櫻此刻像妖物般潑灑著漫天鮮血,任憑我如何祈求也不肯留下一點同情或憐憫……哥哥,你到底在那裏……我已經快不能呼吸了,我真的快死了……你為什麼還不出現……拜託你不要丟下我一個人!哥哥!
 
  直到日照完全沒入厚重的雲層後,我們才見到一線曙光。
 
  用盡全身的力氣趕到醫院急診室,久候多時的是林醫師,就是上次哥哥酒會結束後染上氣管炎時到家裏來看診的醫生。
 
  「我帶老婆去陽明山洗溫泉,剛要下山就發現昏倒在旅館停車場旁的趙訢。他看起來好像在冷天裏走了很遠的路,身體不但失溫,氣喘還嚴重發作,如果沒被我發現,說不定會死在山上。」林醫師佷不高興地說:「你們實在太疏忽了,怎麼能這樣不小心!」
 
  我和趙叔叔都掉下眼淚,一句話也不敢說,林醫師見了一時語塞,只好安慰我們:「好了,現在沒事了。到病房去看看他吧!」
 
  和林醫師分開,進到病房,戴著氧氣面罩的哥哥正沈睡著,他胸口規律起伏,均勻的呼吸聲令人安心。趙叔叔坐在床邊,默默地擦拭擔憂過後掉下的淚水,我的眼淚也沒停,但緊緊摀著口,怕發出啜泣的聲音。那天夜裏,我沒敢闔上眼睛,怕一不注意哥哥又會不見了。趙叔叔累趴在床邊的背影叫我悔恨交加,如果一開始我就更謹慎小心,或許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了,這都是我的錯。
 
  隔天下午,哥哥幽幽轉醒,但他兩眼只是盯著天花板看,對我們的呼喚沒有任何反應。我剪了一截山櫻插在哥哥病床旁的玻璃瓶裏,清朗的陽光溫溫地照在怒放的花瓣上,我告訴哥,他窗外那棵山櫻開得比瓶裏這截花更美,如果他能快點好起來,我就幫他做櫻花大餐,和他坐在院子裏賞櫻。
 
  「我不要……」沈默的哥哥突然流眼淚,喃喃自語:「我不要坐在院子裏賞櫻……我不要……」
 
  「好、好,不要就不要,我們不要坐在院子裏賞櫻。你別激動,好不好?」我慌亂地安慰他,可是他的淚水卻一直流個不停。是我說錯了什麼話嗎?
 
  「到處都找不到枝垂櫻……到處都找不到……」哥哥哭的像是丟失心愛玩具的小孩,漂亮的眼睛溢出滿滿的淚霧,擦都擦不乾。「葳葳,我沒有資格愛妳,我連親眼去看櫻花的能力都沒有……楊仲甯說的對,我只能像個廢物一樣被人照顧著……」
 
  什麼?
 
  「我不配作妳心目中最美的櫻花,因為我連它長的是什麼樣子都不知道……我是一般垃圾,連被回收的價值都沒有……」
 
  夠了……夠了夠了!!我簡直不敢相信,這就是哥哥苦等花季、在寒風裏突然離家的原因?我從來、從來沒有這麼生氣過!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生氣過!我氣得全身發熱不停顫抖!我握緊的雙拳甚至足以捏碎桌上那幾只玻璃杯!!
 
  「楊仲甯才是垃圾……」我顫抖著雙唇幾乎泣不成聲:「他沒有資格跟你說這種話!!」
 
  我真的快傷心死了。為什麼有人能毫不在乎地隨意對別人使用語言暴力?因為它做來全不費功夫,而且殺傷力又大是嗎?我到底認識了一個什麼樣的人?我有做出多麼對不起他的事,以至於他要用這麼卑鄙的手段傷害我單純的哥哥?
 
  哥哥的淚水濡濕了枕頭一角,細密的長髮一絲絲披散在蒼白的臉上,他的表情是如此地哀傷,像斷了一邊翅膀的天使,蜷縮在上帝看不見的角落獨自舔舐傷痕。但是,哥哥沒有做錯事,為什麼要受到懲罰?難道上帝看不見他的子民正在痛苦裏掙扎嗎?不,不行!我毅然地擦乾淚水告訴自己:我不能跟著哥哥一起哭,我要努力堅強,不能讓哥哥再掉一滴眼淚!
 
  「你永遠,永遠是我最愛的人,不管別人說些什麼,都不會改變這個事實。」我緊緊握住哥哥的手:「你那麼想看枝垂櫻嗎?我陪你去,我陪你親自去看什麼是我心中最美的櫻花。」
 
  我要帶給哥哥真正的幸福,這不是嘴上說說而已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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